第三百二十章口难开
赫舍里这边对前途越来越失望,看到四个孩子免不了为他们的未来担心,按照正常程序,供职十三四岁就要去和亲,皇子十三四岁就要开府娶媳妇儿。
一旦他们离开了宫廷,他们在玄烨心目当中的角色就从儿女转变成臣子。女儿是用来巩固民族团结的。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?
建宁公主事件,只是建宁一个人承受命运的捉弄么?不是,它折射的,是整个清皇室对待亲情的态度。皇帝的权利至高无上,为了保存和巩固这份权利,儿子可能成为敌人,女儿可以当做墙砖。
就像非洲大草原的狮群,公狮子成年后,要么自己离群,要么向父亲挑战,把父亲赶走。一个狮群只能有一个首领。。。
承瑞和几个孩子的成长环境可比草原上的狮子残酷多了。她还真怕自己一时心软,教出一堆面团来,让人随便给捏了。
让人烦心的是,现在几个孩子见了她,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。她想温柔点儿,他们都当她是发烧了。看着孩子们畏惧的眼神,她就一阵阵神经疼。
玄烨那边,处置了建宁的事情,倒是给玄烨打开了新的思路,既然已经让别人看到了朝廷的强硬态度,那就索性在表现上也配套强势起来。
绿营兵是汉人,看这个形势是靠不住了,必须用真正的八旗兵了。反正盛京和密云两地屯的兵已经够多了,养的时间也够了。
加上东北那边,有费扬古和他的军队和沙皇俄国互相牵制,料想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大事儿。这个时候就该让皇室的禁卫军,真正满洲八旗的兵上战场。
兵到用时,才知道还是自己嫡系的好啊!外面受降的用起来,心里总是有点疙瘩。再加上南方现在正是投降风一边倒的局面。必须下狠手杀一杀叛军的气势,这种事情,只有八旗的嫡系部队,才做得到。
因此,玄烨打定主意,并且选派了安亲王岳乐做统帅,就利用他想要建功立业的心,让他率领三万亲兵下江南。
这三万兵和绿营兵可不一样,军备和寄养是以上三旗一等精兵的标准配发的,个个走出来都是五大三粗杀气逼人的。
最要紧的是。他们根正苗红,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家奴,家生子儿。放出去可以结对信任。再加上一个时时刻刻都想露脸的安亲王,这可以算得上是一支虎狼之师了。
放他们去,玄烨觉得自己可以松一口气,过个好年了。他想得很美,可能新年的时候。就能收到捷报了。
心情一放松,就想起自己把正宫晾了许多天了,这眼看着时序到了十二月,他知道老婆最近心烦的事情多。
又要操心孩子,又要操心奉慈殿的改建工程,还要替他被太皇太后调遣布置长至节祭祖的相关事宜。自己的确是该去表示一下慰问,心里琢磨着有这第几天的功夫,她应该就不想着姑姑家那档子破事儿了。
于是。这天,玄烨收拾了一下心情,吩咐传膳坤宁宫。下午的时候他就换了便装过去了。赫舍里照例到外面接驾。
结果,让玄烨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。他人还在路上慢慢地走,太医院的人先来了。说八阿哥弥留了。
一听这个消息,赫舍里哪儿还顾得着玄烨。一声吩咐就要摆驾咸福宫。边上人拦住她,说娘娘,咱们这儿正等着皇上呢!
赫舍里一甩袖子:“去,现在就到皇上的驾前,立刻就去报告,就说本宫先行一步,前往咸福宫了。”
说完就往外面走,众人在她身后只能是面面相觑。玄烨得到消息的时候,赫舍里已经一阵风一样赶去咸福宫了。
玄烨那个郁闷啊!你说在你心里,别人怎么就那么重要呢?你就那么爱管闲事儿?小八那孩子,是在病中,你说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忌讳呢!这要是传染了你怎么办?就算没传染了你,你心里就没点儿别扭?
古人最是迷信,病人的房间,不能随便乱进的,就算不是传染病,也会被认为是不洁之地,进去了不祥。
这就是所谓的过病气,这事儿可大可小,小的,洗洗艾叶水就没事儿。大了可是要做法驱鬼的。
赫舍里作为一个现代人,哪儿会计较这些,听说小八不行了,立刻就冲过去了。她可是记得,太医一直在跟她说,孩子的命已经保下来了,生命体征平稳,开的药方也都是补药。
这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?肯定又是狼来了!赫舍里心中默默地想着,到了咸福宫,和谨贵妃打了个招呼,她就忙不迭地问太医:“你们不是说孩子救回来了吗?这又是怎么了?”
太医战战兢兢,眼看瞒不过去,当然也就把真像全说了出来,并且一直磕头:“娘娘,不是奴才不说实话,实在是皇上不让奴才说实话,奴才不是故意要欺骗几位娘娘的!”
赫舍里脚下一软险些跌倒,还是连璧忠心护主,一把扶住:“娘娘,娘娘您没事儿吧!”赫舍里一口气缓过来,就听见谨贵妃在边上痛哭流涕:“我苦命的孩子啊!你怎么就这么命运多舛!”
这个声音一下子就刺痛了赫舍里的耳膜,她很不留情地给了谨贵妃一个瞪视:“收声!仔细惊着孩子!孩子还有救的!”
钮钴禄氏一下子噎住了,人也跪了下去,咬着牙沉默下去。此时边上原本想要抹几滴泪表示一下的乌雅氏和其他人,都把手放了下来,收起表情沉默不语。
赫舍里金刀大马坐在椅子里,一边给太医施压,催他们全力救治,一方面派人通知玄烨,想要他见孩子最后一面。
玄烨此时就在坤宁宫里,翻看着赫舍里的书,等着咸福宫的消息。一听到老婆派人回来汇报说要请他去咸福宫。
心里长叹了一声,我去有用吗?我又不是医生。要说我去太医有动力,你去的效果已经很震撼了。加上我和不加上我效果是一样一样的。
内心这样想,表面上却是很严肃地:“你去告诉皇后,就说八阿哥的事,由她全权处理了,朕相信她。”说吧又埋头书中。
要说表妹的这个孩子,玄烨还真没投入什么感情,一来是早就知道他活不长,二来,当他认为表妹的动机不纯的时候。就已经后悔让她怀上这个孩子了。
表妹难产而死,趁他的心,这孩子就该先拖着。不用这么快找人抚养。至少也要等上一阵子,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天生残疾。
结果赫舍里抢先一步,表现出对这个孩子强烈的关注,他就搞不懂了,以前没觉得你的心又这么软啊?为什么承瑞就没得到你的关爱呢?
现在。得知小八病危,玄烨的内心说实在的,没什么很大的感触,这不是在现代,一个家里就一个娃,了不起双胞胎。生三四个的都要上电视了。孩子多金贵啊!
可在他眼里这都不是个事儿,他才二十出头,三年一选秀。他未来会有无数老婆,只要他愿意,要几个儿子就几个儿子,除了皇后生的,其他儿子在他眼里。价钱都一样。
他相信,就算是太皇太后。也不会对小八的死表现得特别惊讶了。他是这么想的,赫舍里听到这样的答复却是彻底的变了脸色,这他妈是做爹的人该说的话吗?
这里面躺着地是你的儿子,身上流着的是你的血,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?你把他当什么?只是你体内流失的一个**么?你每次发泄可以浪费掉一大把?
赫舍里控制了再控制,按捺了再按捺,紧握的双拳还是出卖了她。她甚至觉得,玄烨这就是在表态了,他放弃了这个孩子。
抬头望天,狠狠地把眼泪别回去,佟慧如,这就是你争风吃醋,豁去面皮也要争抢的男人。他连你儿子都不要了,你当初要死要活替他生孩子,最后还害了你自己,他却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。
大姑姑,我对不起你,没能照顾好表妹,看来也留不住她的孩子了。对于佟家来说,这不算什么,很快就会有新的女孩取代佟慧如,做第二个政治花瓶,但是对您,这个打击可就太大了。
我知道,您至今无子,所出的,只有这一女而已。对不起,真的很抱歉。赫舍里在心里默念,她似乎看到了大姑姑泪流满面的样子。
遇到这种事,别人的悲伤都是假的,切肤之痛,只有自己最明白。赫舍里就这样含着泪望着天,等待着最终的结果,而这个结果,似乎早就注定了。
十二月三日,距离冬至已经没几天了,距离修玉牒的日子没几天了,但赫舍里知道,承珅这个名字,是永远没机会上玉牒了。
赫舍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,听到太医出来,说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,她茫茫然站起来,眼泪滑过面颊,默默走出了咸福宫,一个字都没讲,后面一群人恭送,她也没听见。
坐在来时的轿子里,她头痛欲裂,结婚这才几年?她就已经送走了二三四八阿哥,四公主。五个孩子了。
对于这五个孩子,玄烨几乎都没有表现出悲伤。虎毒不食子,难道,他们皇家的人,都是石头做的心肠么?”
回到坤宁宫,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,宫人们一边伺候她洗澡,一边遗憾地告诉她,皇上刚才来了又走了,他吩咐娘娘好好休息,他会找时间再来看娘娘的。
赫舍里表情淡淡,不置可否。把整个脑袋埋在水下,憋气。心里堵得难受,偏偏发泄不出来。折腾了好一会儿,宫人们才齐心合力把她从澡盆子里捞出来擦干,扶她上床躺着。
连璧算是比较了解她,也算说得上话的,这时也沉默了下来,替她盖了盖被子就在一边站岗了。
她没注意到,这天晚上乾清宫的灯过了亥时却还亮着。玄烨站在父亲的遗像前一言不发地看着父亲的眼睛,画像上的顺治,眼神中正平和,甚至带着一点慈祥的味道。
可是玄烨却知道,他的这个父亲,最是无情的,他和常宁,绶奇,永干以及几位皇姐皇妹,父皇从来就没有关心过,可能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。
人的心,真的好渺小,父亲的心,小得只容得下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。我曾经发誓绝不做他这样的人。可是现在,我似乎就成了这样的人,不承认也没有用,兴许赫舍里就是这么看我的。
我成了我最讨厌的那个人,还是被我爱的人讨厌了。玄烨望着父亲的眼睛:“阿玛,你没了皇位,还有爱情,你的爱妃多么爱你啊!你们做到了生同寝死同穴。
而我呢?皇位?国家风雨飘摇,汉人大面积反叛,我正在经历信任危机。爱情?赫舍里现在一定恨毒了我,觉得我冷血无情。
我现在就想是站在了悬崖边上,一不留神就会一脚踩空掉进无底黑洞中去。赫舍里,我去不去,小八都会死的。
我如果在这个敏感的时期,对姑姑手下留情。那些支持我削藩的官员和将士们也不会允许的,御史大夫们首先就不会同意,到时候姑姑只怕会遭到更严重的打击报复。
她的确是错了,私闯禁宫,鞭打侍卫宫女,一点儿面子也没给我。你让孩子们去劝她,她不也没给你面子吗?你怎么还会给她求情?你怎么就不想想我的立场?
你怎么就不试着站在我的角度理解我一下呢?我也很煎熬,我也很难过的。你就没放在心上。合着别人都是肉做的,划一刀会疼会流血,我就是铁做的,不怕刀枪剑戟?
我也很疼啊!我也失眠啊!你感受到了吗?玄烨站在父亲的遗像前看了许久,嘴角溢出一丝苦笑:“鱼与熊掌,我若是一样都得不到,迎接我的,是温柔的抚慰还是冷酷的嘲笑?
问自己,没有答案。想问问那个人,宫人回话:“启禀皇上,娘娘已经回宫许久了,这会儿坤宁宫的灯已经熄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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